F说“实在难以理解”,她的准确意思是感到震惊,她其实是知道妈妈在要什么。她说,妈妈只是在要别人可怜她,为了要这种可怜,她得将自己置于可怜的境地,所以她需要被爸爸辜负,被别人欺负,甚至连妈妈请的钟点工都会对妈妈粗鲁无礼。
这样就可以看出F的妈妈这位抱怨者的内心逻辑:
首先,她希望被可怜。
其次,她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置于可怜的境地,她真的是弱小得被欺负的,而有一个人或多个人真的是“坏的”“忘恩负义的”。
听抱怨者抱怨时,我们也会有一个心理发展历程:
首先,同情抱怨者。
其次,希望帮助他们,要么出主意,要么身体力行为他们做些事情。
最后,发现抱怨者好像根本不想改变局面,甚至好像还乐在其中,于是感觉到烦,想逃离抱怨者。
不堪折磨,把听到的抱怨全爆出去
在《不抱怨的世界》中,抱怨的反义词是宽恕,是接受,这真的很好,这是终极的境界。但在通往这一境界时,可能要经过很多历程,其中一个阶段是抗争。
在抱怨者的三角关系游戏中,自己是受害者,还有一个坏人,和一个可怜自己的人。那个可怜自己的人,如果貌似非常强大,会被抱怨者崇拜,但这个被崇拜者最终也会衰竭,因为他也会发现,自己其实无力改变什么。
在中国历史上,很多英雄人物,很多变革者最后都无力地死去,大格局还是停留在超级屠夫和绝大多数的受害者的关系模式上,原因是这绝大多数的受害者自己不敢觉醒,因为我们没有看到,在我们的家庭中,其实也是这样一个关系模式。如果不去看自己的家庭关系模式,只看政治,那么无论怎么努力在政治上折腾,自己内心还是没有什么变化。
前天我还看了日本电影《大盗石川五右卫门》,这部影片堪称是日本的《英雄》,当然结局好一些,没有《英雄》的结局那么无力那么恶心,但这两部影片中都有我前面提到的三角关系模式:超级屠夫、绝大多数的受害者、与超级屠夫抗争的英雄。
只不过,在《大盗石川五右卫门》中,超级屠夫先是被美化后来又部分解构了这种美化,而在《英雄》中,超级屠夫被美化得很严重,而且这种美化没有一点反思,似乎这是毋庸置疑的真理。按照埃里克·霍弗或斯塔埃尔夫人的话来说,那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服从性比起大和民族来更加旺盛,而我们内心的恐惧也更加旺盛。
当宽恕和接受还没有发生时,抗争就很好,起码比恐惧和对强权人物的仰慕要好不知道多少倍。
实际上,比起政治来,亲密关系会更复杂,而抱怨带来的折磨也更重。我的一位来访者,最近一段时间觉得要崩溃。为什么会这样,他解释说,可能是家里一下子来了一大堆亲人,父母、岳父母和一个妹妹都来到了他家中,令他不堪重负。
但继续聊下去,他才发现,核心是抱怨。父母、岳父母、妹妹和妻子,他们对某个人不满的话,常常会来找他诉说,这种诉说令他很痛苦,因为,这边是亲人,那边也是亲人,他怎么做?
可以说,这个亲人抱怨时,自己是受害者,被抱怨者是坏蛋,并希望他站在自己一边,甚至要替自己伸张正义。那个亲人抱怨时也玩这样的游戏。最终,他会发现自己在夹缝中不知该去向何方。
这也是中国大家庭的可怕之处,我们多习惯绵里藏针,其实就是抱怨,主动将自己置于受害者地位,而让别人替自己承担抗争的责任。如果是小家庭,那么模式容易固定下来,一个人就会倾向于站在某人一边,譬如F就稳定地站在妈妈一边。但对于我这位来访者,前一段时间家里一下子来那么多人,他的内心就会很乱,一会儿他要这样站,一会儿他又要那样站,这种内心的摇摆会让他更加难受。
和他谈话时,我也突然间明白,很多人找到了自己对付抱怨的方式。
譬如,有些人会变成“大炮筒”,很直很憨很傻,什么秘密都藏不住,哪怕刚答应你替你保守秘密,但一转眼就噼里啪啦地将你的秘密告诉别人,甚至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讲了出来。你质问大炮筒,大炮筒会抱歉,会谴责自己那时怎么那么没心没肺,但一下次他们照旧会做大炮筒,最后你会变得不敢再将什么事告诉他们,而这正是他们想要的。
回想我身边的一些大炮筒,他们身边都有一个超级抱怨者。我想,抱怨者本来是希望他们做一个垃圾桶,但做垃圾桶时间一长太痛苦了,他们于是转而做了大炮筒。
不过,大炮筒的问题是,他们也会成为抱怨者,他们也会噼里啪啦地向别人讲第三者的坏话,这就令他们也显得烦人起来。如果他们只做大炮筒,而不做抱怨者,他们是很可爱的。但是,一个超级大炮筒如果同时也是超级抱怨者,那他会令人讨厌至极。
不能反抗,就向强大的虐待者顶礼膜拜
可以说,F的妈妈这位抱怨者想建立一个三角关系模式:她是值得可怜的受害者,有一个伤害她的“坏人”,还有一个包容她的“好人”。
这样一个模式的前两部分,是她童年生活的准确再现。她是家里最被忽视的孩子,她得到的主要是忽视、冷漠甚至虐待,后来她痛苦勤劳、节俭和超级付出才得到父母的一些关注。所以说,那时她真的是一个可怜人,而她的父母真的是伤害她的“坏人”。
但是,有意思的是,在她的口中,她的父母仿佛是圣人,尤其是她自己的妈妈极度重男轻女,是对她最不好的,但她对妈妈非常敬畏,用毕恭毕敬来形容都不够,得用“崇拜”这样的词汇才能描绘。
这是我们文化下超级孝子们的表现,看《二十四孝》的话,你一定会发现,总是那个最被忽视最被虐待的孩子成为最孝顺的,而且对虐待他们最厉害的——常常是后母——反而最好。
这也是各种文化下对超级屠夫们的态度,大多数人,对那些杀人如麻的超级屠夫们的态度,反而是崇拜。
对于这种崇拜,不仅是羡慕和梦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,还有更重要的原因——将内心的恐惧合理化。
面对强大的虐待者,我们内心会充满恐惧,这种恐惧令我们很不舒服,最后干脆将其圣化,将其转变成顶礼膜拜。这样做是有好处的,因为在不能反抗的情况下,这种由衷的顶礼膜拜会保护自己。
对此,美国政治学家埃里克·霍弗在其名著《狂热分子》中引用斯塔埃尔夫人的话称:
德国人的服从性极其旺盛。他们会用哲学推理去解释世界上最不哲学的东西,会尊敬力量,并因为恐惧而把这种尊重转化为仰慕。
这一段文字中的“德国人”也可以换成“中国人”、“日本人”或其他许许多多民族,而这种对力量的仰慕——其实是恐惧,在我们的电影、电视和其他艺术作品中有淋漓尽致的展现,譬如最近多年来一直流行的辫子戏,将奴才向英明伟大的皇帝主子们叩头的恶心游戏美化得不得了,而我们的无数国民对这种电视剧反而甘之如饴,我相信有很多人会像我一样,看到这种美化会恶心得想吐,但这很多人在我们文化中仍是少数,否则辫子戏根本不会如此流行,而像《英雄》这种电影也不会如此卖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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